目前國內社會正處於轉型的階段,學術界對觸目所見的一些轉型期症候頗多論述,但是研討的焦點大部分集注於經濟、政治與社會的層面,而於這些事象背後的心理因素卻較少討論。
事實上,一種「靜默的革命」正在進行中,許多過去習以為常的道理,在今日年輕人的眼中已不復如是。傳統的倫理規範已經動搖,原有的社會報償系統也已經失靈(例如發覺「做好事不見得有好報」,「投機取巧者反而佔盡便宜」),所以才出現有識之士引以為憂的「脫序」情況。
如果說這一年多來政治上已經解嚴,社會積極邁向開放,經濟上大力推動自由化,解嚴、開放與自由化的效應也同時擴散到其他層面,特別是社會大眾的心靈也跟著解嚴,開放與自由化。很多舊包袱被揚棄,人們競相吸收新觀念,同時也形成一股標新立異的歪風;更可慮的是很多人盲目反叛既有的權威,迷信自力救濟的效力,掀起一連串翻案的鬧劇。總之,國人的價值觀正顯著地在轉變。
—、超越物質的現象
當一個社會拜經濟發展之賜而邁入無虞匱乏的富裕水準,超越物質的現象(亦稱後物質主義現象)就會發生。因為經濟學上的「報酬遞減率」出現在物質生活享受方面,一個每日週旋於酬宴,經常享受山珍海味的人,不要多久就會視佳餚者如雞肋;成長在繁榮而富足環境的這一代青年,視豐衣足食為理所當然,對物質享受的滿足度也自然降低。他們所追求的是超越物質的層面——穿要穿得有氣質、吃要有氣氛(重視餐廳的情調)、住要配合身分;此外,他們強調參與,要民主,希望受到尊重,要有個性與風格。
在今日的市場推銷,短小精薄為美成為傾向。早些時人們送禮重視實惠,也看重禮品的價格,邇來則重視合乎收禮人的口味與喜好,以稀有為貴,而且也講究包裝。昔日兒童每因爭食而遭家長呵責,甚至因貪饞而挨打,今日為人父母者卻苦口哄著子女們進食,這該是多強烈的對比。
二、消費者至上的觀念在形成中
傳統的社會建立在工作倫理上,重視生產的價值,強調勤儉的美德,很多「勞碌命」視工作為一種享受,工作的動機在求成就而不在享有,這種「工作為先,生產至上」的信念奠定了日本與亞洲四小龍經濟繁榮的倫理基礎。
然而近年來「消費主義」的西風東漸,在大量生產的工業社會中,為擴大消費人口,廠商無不運用大眾傳播媒體,在廣告上極盡刺激購買慾的能事,且利用分期付款、信用卡、貸款、摸彩、試用及其他花招,以鼓勵消費,無形中一種「顧客至上」的觀念也隨著形成。
消費主義由商場伸展至校園及其他領域,學校中的「消費主義」最近在國內甚囂塵上。學生權的論調原是消費者保護運動的副產品,消費者至上論意味消費者有選擇的自由,強調買賣雙方的權利與義務,這種契約關係當然超越師生間的情誼與倫理關係。消費主義也助長逸樂風氣,生產價值與工作倫理均被貶低。
三、市場導向的社會性格
這些年來商業氣息日益濃厚,一般人的價值判斷由實質價值轉變到比較價值,於是形成一種市場導向的社會性格。換言之,人們對事物的評價,不再著眼於其本身的利用價值,而看重市場供需關係所決定的相對價值。例如柳丁、香蕉、芒果都是好水果,實質價值很高,可是在盛產賤銷時,其交易價格都很低。所以在市場需求的變動下,物品的價格也都隨時在浮動,最明顯的是股票,很多政治人物的身價(所謂政治行情)也有漲落的情形。
市場導向最典型的實例是排行榜,排行榜上列名前茅者,門庭若市;但是一旦行情看低,則乏人問津。因而促使現代人善於自我推銷,費盡心機以曝光作秀,惟恐被大眾所冷落或遺忘。目前不但暢銷書或熱門唱片有排行榜,歌星與政治明星也爭排行榜,學校在聯考時也有排行榜。排行榜的風氣一旦形成,人們只重形象的塑造,打知名度以自抬身價,至於真才實學則不為所重,因為社會大眾的價值評量不在內在價值,而在乎市場價值,只要受人歡迎就表示有價值。
四、時間與空間觀念的主觀化
早期的哲學家相信時間與空間乃是先天的概念範疇,然而現代人對於時間與空間的觀念卻有相當的改變,越來越主觀化。就時間言,雖然每個人每天都過廿四小時,但今日的人們生活節奏卻在加速,對事物的期待越缺乏耐性。「慢工出細活」的日子已漸逝去,國人似乎越來越急功近利,凡事求立竿見影,獲得立即滿足。難怪速食風靡國內,更可見投機取巧之風日趨猖狂、不僅校園中皓首窮經的學者日漸少見,肯費十數載功夫完成一件傑作的藝人也鳳毛麟角。
在空間觀念上,物理空間與心理空間也有嚴重的矛盾,透過現代傳播媒體,天涯若比鄰早已實現,但人際關係卻日漸疏遠,比鄰而居,平日不相往來,使「比鄰若天涯」的現象逐漸普遍。時下人們非常關切千里之外的大事,對於鄰里親友的細事卻不相過問;現代交通使許多人經常從事州際或長途旅行,空間距離已被交通工具的進步所克服,但是市區內的交通阻塞卻令人寸步難移。當市區移動反而較長途飛行要花較多時間,空間距離的意義也漸模糊了。
(以上係作者去年十一月十九日在師範大學綜合大樓講演的部分內容,作者為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主任委員。)